令狐冲和任盈盈是真正的灵魂伴侣,他们在一起的片段,有着爱情最纯粹美好的样子,总让人由衷地感叹“只羡鸳鸯不羡仙”。两个人一个是浪子,一个是隐士,都追求自由的灵魂而藐视权贵。令狐冲好好的日月神教副教主职位、教主继承人资格,以及白富美不要,宁可去当无门无派的武林游魂野鬼,只是因为讨厌“千秋万载、一统江湖”这样恶心的谄媚。任盈盈是号令邪派群雄的圣姑,却为了躲避权力斗争的漩涡而隐居在洛阳的绿竹巷里,终日与丝竹为伴。大概是这样的原因,他们在绿竹巷里相遇,便一见如故,仿佛认识了多年的知己好友一般。令狐冲并不知道,和自己隔着一层帷幔的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,只当她是接近百岁的婆婆。但纵是如此,令狐冲还是不由自主地对她一诉衷肠,倾吐对小师妹的苦恋之情。这个场景非常具有象征意义。隔着帷幔,连真面目都未揭开的人可以跟你无话不谈;跟你朝夕相对的人却无法信任、理解你。甚至,你跟他相处了几十年,却始终不知道他的真面目。见到任盈盈真面目后,令狐冲和她的相处方式,与跟小师妹也是完全不同的。令狐冲很自然地跟任盈盈调情,甚至情不自禁地亲吻她的脸颊。
这一定程度体现了任盈盈对令狐冲的性吸引力,更两人间相处的轻松、自然及平等。“这姑娘其实比小师妹美貌得多,待我又这么好,可是……可是……我心中怎地还是对小师妹念念不忘?”对小师妹呢?令狐冲在思过崖多次情不自禁想将他揽入怀中,一伸手却又不敢。在令狐冲眼里,小师妹就如同女神一样不可亵渎。但是,如果你太过迷恋一个人,便多半是配不上ta的。很多时候,迷恋、崇拜的背后是自卑和不平等。令狐冲日后是任我行钦点的日月神教教主人选,但彼时只是一个被同门怀疑作小偷的浪子和酒鬼,而岳灵珊却是将门虎女。她移情别恋,更是加重了令狐冲的自卑感,觉得自己配不上小师妹,甚至跟面如冠玉、成熟稳重的林平之不可同日而语,岳灵珊移情别恋是理所当然的。这种不平等,就注定了两人即使在一起,也很难有健康持久的关系。相比之下,令狐冲和任盈盈的关系,却有着更健康的基础。
爱情的三大化学物质,是荷尔蒙(性吸引力)、多巴胺(精神愉悦)、催产素(相互依赖)。任盈盈不仅美,有性吸引力(荷尔蒙),还跟令狐冲价值观契合,相处起来更为轻松自然(多巴胺)。这不就是一见钟情、一见如故、人格平等的恋人该有的样子吗?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令狐冲更爱的明显是小师妹,对任盈盈更多是感激之情。率领群雄围攻少林寺救任盈盈的过程中,令狐冲有意高调行事,让全世界都知道,给足了任盈盈面子。
然而,秀恩爱的动机有两种,一种是爱到极致,藏不住喜爱,以至于完全做不到低调,一定要告诉全世界,:“我喜欢这个人。”另一种则是,对眼前的这个人不够笃定,所以秀恩爱变成了一种自我欺骗和说服的表演。“看,我为她做了这些事,这证明我多喜欢她呀。”一想到和盈盈对面相晤,不由得胸口一热,连耳根子也热烘烘的,自忖:“自今而后,我真的要和盈盈结为夫妻吗?她待我情深义重,可是我……可是我……”这些日子来,虽然时时想到盈盈,但每次念及,总是想到要报她相待之恩,要助她脱却牢狱之灾,要在江湖上大肆宣扬,是自己对她倾心,并非她对己有意,免得江湖豪士讥嘲于她,令她尴尬羞惭。
每当盈盈的倩影在脑海中出现之时,心中却并不感到喜悦不胜之情、温馨无限之意,和他想到小师妹岳灵珊时温柔缠绵的心意大不相同,对于盈盈,内心深处竟似乎有些惧怕。这就是爱情的不可捉摸,让人无可奈何的地方。很多时候,你迷恋的那个人,未必是最合适你的。许多经典的作品都乐此不彼地展现这个主题。杨过跟小龙女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。杨过热爱花花世界,小龙女却性格清冷,渴望在古墓过一辈子。两人聚少离多,一方面是因为礼教的作梗,另一方面则是这种价值观和生活方式的分歧。《秋天的童话》里,十三妹是知书达理的留学生,船头却是没文化、粗俗、好酒的赌鬼。奇妙的是,两个人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,却在异国他乡产生了相互依赖的感情。
爱情是有先来后到的,很多时候,时机比契合度更重要。她确实各方面都不如你,但就是在合适的擦出爱情火花的情景下和他相遇了,便远远甩开你几个身位,让你望尘莫及。杨过遇到小龙女时,正是他在桃花岛、全真教接连被欺辱,无依无靠甚至要被逼死的时候。这个时候,小龙女的出现,于他而言简直就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坚硬的棍子,相依为命之下,两人自然产生了牢不可破的感情。对令狐冲而言,岳灵珊就是他心中从小缺失的亲情的弥补。令狐冲内心最珍视的,便是和华山派众人情谊。他虽然行为轻薄、浪荡,但永远敬爱岳不群夫妇,哪怕后来岳不群原形毕露,让他产生了恐惧甚至厌恶。任岳不群父女如何冤枉、甚至羞辱,回归华山派依旧是令狐冲心中最深的期盼。相比于自由,华山派似乎更接近于令狐冲内心真正的终极归属感。
这也许就是,令狐冲一直对岳灵珊放不下的根本原因。它既是爱情,但更多是亲情。这种深层次的依赖,很多时候可以弥合价值观、生活方式的分歧,甚至战胜荷尔蒙和多巴胺。荷尔蒙和多巴胺让人神魂颠倒,但真正产生忠诚与依恋的,却是激情消退后分泌的催产素。哪怕是灵魂伴侣,也需要日久生情。
但是,那些更像爱情,却因后到而败下阵的关系,其实有着更好的种子去开花结果,只是缺少时间的养分和浇灌而已。幸运的是,令狐冲对小师妹是单恋,而不像杨过那样,海枯石烂也无法和小龙女分离。当岳灵珊移情林平之,任盈盈就有充分的机会趁虚而入。而在不知不觉中,令狐冲对任盈盈的感情,也从感激变为真正的爱情。在去为岳灵珊解青城派围攻之困的路上,令狐冲和任盈盈坐在湖边,心里想着:“若得永远如此,不再见到武林中的腥风血雨,便叫我做神仙,也没现在这般快活。”任盈盈知道他的想法后,便才笃定,此刻他终于是念着她多一点,念着小师妹少一点。“你率领群豪攻打少林寺,我虽感激,可也没此刻欢喜。倘若我是你的好朋友,陷身少林寺中,你为了江湖上的义气,也会奋不顾身前来救我。可是这时候你只想到我,没想到你小师妹……”小师妹死后,令狐冲确实痛不欲生,但人非草木,谁失去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妹不会心碎呢?陆大有死,令狐冲都伤心不已呢。重要的是,令狐冲会思念小师妹,但后者再也不会对任盈盈造成干扰,到最后五分之一的时候,两人之间已经培养起了那种相识已久的恋人间才有的默契。在恒山被仪琳的母亲抓住并点了哑穴后,令狐冲和任盈盈都口不能言,手足不能动弹,但却通过眨眼进行无障碍的沟通,完完全全的心意相通。两人相隔丈许,四目交视,忽然间心意相通,实已不必再说一句话,反正于对方的情意全然明白。娶不娶仪琳无关紧要,是和尚是太监无关紧要。两人死也好,活也好,既已有了两心如一的此刻,便已心满意足,眼前这一刻便是天长地久,纵然天崩地裂,这一刻也已拿不去、销不掉了。这时候,令狐冲都不会再怀疑,自己是真心爱任盈盈了。另一方面,令狐冲之所以能移情任盈盈,也在于他终于重构了自己的价值体系,不再拘泥与黑白分明的正邪之分。在围寺救圣姑之前,令狐冲虽然已跟田伯光、老头子、祖春秋、向问天等称兄道弟,但他内心还是有正邪之分。这也是他对任盈盈有所畏惧的原因。但随着左冷禅阴谋一步步浮出水面,最敬爱的师父黄雀在后,揭开了伪君子面具,令狐冲的价值体系,对正派的归属感遭到瓦解,也消除了对任盈盈的芥蒂。两人真正进入曲谐的爱情境界。所以,令狐冲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确实爱的是小师妹,因为那份亲情是他内心的终极归属感。对于任盈盈,他更多是感激之情。直到和任盈盈日久生情,与正派渐行渐远,令狐冲才笃定,自己是真爱任盈盈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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