必须共同做的事,往往是吵架。电话里我绝无好声气,“情人节你送我啥礼物?”他一贯地慢条斯理,“啊,炎黄子孙过啥洋节呀?”我骂一句,“农民。”他正中下怀,“有这认识,我就放心了。”自然吵不出结果。
那晚我一如既往,在电脑前嘀嘀嗒嗒到半夜,寒气锐利有齿,啃噬我的赤足,我拖了被子盖在腿上。而他那边,一定更冷吧?眼前不期然浮现的,是他半空的衣柜,清一色的黑与灰……
信手开了一个又一个窗口,心神一定,原来停在一个购物网站,鼠标正指着一件厚厚的LEVIS羊毛衫。色调是极温婉的浅蓝,织工细致,隔了屏幕也觉出那一握的柔软。肘、肩都衬了小牛皮,朴素而酷。
半睡半醒间,决策却格外爽洁,我以一口价拍下,信用卡在网上转了账,留言给卖家。“请按下列地址发货。”心满意足睡了。
睡醒了,隔夜事极模糊,如玫瑰搁在玻璃茶几上,烙出一个轻粉微香的印子。要不要打个电话告诉他呢?还是不要吧。容我怀抱秘密,如花朵羞涩丰盈的含苞。而衣服在路上走,悄无声息,给他带去春的消息。
收到礼物的那一刻,会是个早晨还是下午?他总归是在电脑前、画板间、流水线上,戴着金黄的防尘帽,忽然广播响起,“某某某有快递包裹。”也不在意,以为是一根返修的轴承,却以一贯的敬业,赶紧下楼取。当毛衣轻软温存覆满他,那一刻,会不会有阳光,突然透过阴霾的天空?
焦虑地,等着一句惊喜。还是天天在电话里吵架,他却只字不提此事。难道我不幸是网络购物骗局的受害者?抑或,他真的狼心狗肺至此?
心思沉重,而武汉也越来越冷了。自收发室里抱出一堆邮件,空旷长廊里听见自己脚步,是一种无人知晓的自怜,满怀的:报纸、淡绿汇款单、大小包裹——一封碧蓝的特快专递。
后来他说,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傍晚,天空黑如墨色,同事们讶异地问他,“下班怎么不回家呀?”他只窘窘地笑,抱紧LEVIS毛衣像盾牌,冷得灵魂出窍,却忘了穿上新簇簇的毛衣。一家一家商厦看过去,连的士司机都奇怪,“先生你到底要买什么宝贝呀?”在好多家珠宝柜台前,他都是惟一的顾客,大衣渐渐被雪湿透了。
此刻我手里闪烁的,是一根细细的白金手链,一端挂着三个小天使,其中两个都屏目祈祷,最右手的那一个,却顽皮地一眼开一眼闭,向世间打量,光环稚气歪戴,长袍下,露出小小脚趾。
我禁不住低低道,“我喜欢。”我猜那一刻,他隔着一千两百公里听见,并且也同时低头,微微一笑。
爱情中,有几件事情,必须一起做,吵架,以及,相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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